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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好凉!”

阿丑缩了一下,却没有直接抽回手。

反而用自己那双因劳作而变得格外粗糙,却带着真实体温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僵硬的指头。

那温热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穿透了冰冷的外壳,直抵他内心深处!

温暖…

这个从未有过的概念,如同初春的第一缕阳光。

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那茫然无物的世界。

因为身体还未恢复,他无法表达,无法动弹,只能被动地感受着。

感受着阿丑手掌的温度,感受着她眼神中的善意,感受着这间简陋茅草屋里弥漫的、带着尘灰和粥米香气的…

美好的气息。

“阿……丑……”

他艰难地抬起僵硬的舌苔,就像是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孩,发出了对世界的第一声。

“阿……忘……”

旋即,是第二声。

第一声是她,第二声是他,是他喜欢的名字。

阿忘。

一个简单到近乎随意的名字,一个源于“遗忘”的标签,却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内心深处。

他是“阿忘”。

一个被阿丑捡到的“人”。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同山涧溪流,缓慢、平静地流淌。

阿忘的身体极其僵硬笨拙,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像是刚学步的孩童。

对于阿忘的笨拙,阿丑没有丝毫不耐烦。

她总是在忙活完了之后回到家中,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在小小的院子里练习行走。

她教他辨认最简单的物品——碗、瓢、灶。

用最朴实的语言,一遍又一遍。

“这是水,阿忘,渴了要喝水。”

“这是火,暖和的,但靠太近会痛。”

“这是鸡,下蛋的,蛋好吃。”

“这是大黑!!是和我相依为命的宝贝,不能吃!!!”

阿忘的学习能力极强,他几乎很快就能理解一切,毕竟他只是失忆了,些许本能还存在,但如同蜡像般的躯壳却严重限制了他的表达和反应。

他只能通过极其缓慢、简单的言语,或者用那双眼睛长久地凝视着阿丑,来表达他的想法——对温暖的渴望,对食物的好奇,对阿丑的…信赖。

阿丑成了他感知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窗口。

他看着她天不亮就起床,麻利地生火熬粥。

看着她坐在门槛上,就着天光缝补那些破旧的衣服。

看着她背起几乎和她一样高的柴篓,脚步蹒跚地走向后山。

也看着她因为脸上的疤痕,被村里不懂事的孩童丢石子,被一些刻薄的妇人指指点点。

这种情况,似乎随着他的到来,愈演愈烈了。

每当这时,阿忘内心深处就会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情绪。

某种不属于他的,纯粹的憎恨和愤怒勃然而生。

他直直地冲向前方,笨拙的动作却引来了对方更大的哄笑。

“丑妖怪要打人啦!哈哈哈哈”

阿丑总是第一时间冲上来,张开双手挡在他身前,像只护崽的母鸡,对着那些人厉声呵斥。

“你们都不许欺负阿忘!他是我家的人!谁要是再敢笑他,我就…我就放蜈蚣咬死你们!!!”

那群屁大的孩子看着阿丑脸上的恐怖疤痕,立刻哄闹着跑开了。

“阿忘,别理他们,咱们回家。”

阿丑转过身,露出她那标志性的笑容,随后走向了家的方向。

回家。

那个漏风陈旧的茅草屋,那个坐落在蛮村最边缘的地方,就是家。

阿忘想到这些,越发开始喜欢难为自己,努力适应笨拙的身体,争取为阿丑多分担一些活。

因为阿丑很好,她会省下本就少得可怜的口粮,把稍微稠一点的粥刮到他的碗里。

她会在寒冷的夜晚,把自己唯一一床打满补丁的薄被多分一半,盖在他冰冷的蜡躯上,尽管那点温度对他毫无作用,他的体温永远都是那样。

她会絮絮叨叨地跟他讲山里的野花,讲听来的蹩脚笑话,哪怕他有时无法理解,无法共情,只能沉默以对。

她从不避讳自己的疤痕,有时甚至会指着它,用近乎天真的语气对阿忘说。

“看,阿忘,这是老天爷给我画的记号,怕我走丢了。你身上裹着的这种蜡,也是记号,这样我就不会把你和别的‘人’弄混啦!”

她咯咯地笑着,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到她的东西。

在阿丑毫无保留的照料下中,阿忘那片空荡荡的内心世界,悄然发生着变化。

他不再执着于回忆起丢失的记忆,而是选择接纳自己现有的模样。

他是阿忘,一个被唤作“蜡人”的怪物。

也是一个被脸上有疤的“怪物”,坚定地纳入羽翼之下的…家人。

他相信一切都会变好,他会锻炼自己,直到有一天能够替阿丑搬运那沉重的柴火;他会学习说话,直到有一天能够和阿丑一样鼓励他,触动他;他会带着阿丑和大黑离开此处,去往阿丑总挂在嘴边,却难得去得了一次的长安。

直到那一天,大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