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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赵六郎的手在抽搐,五指深深抠进泥里,仿佛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东西。刚才这双手还跟他比比划划,现在这手竟渐渐不动了,血水渗进泥土,变成一滩深褐色。

“娘…娘子…平安符!”

下一瞬,苟贵想起临行前哑妻塞给他的平安符还缝在里衣的夹层里,他哆嗦着去摸内襟,在粗布夹层里扯出哑妻用红线绣的护身符。

他记得,临行那晚,哑妻挺着七个月的肚子,把带着体温的符咒塞进他手中。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那么单薄,又那么固执。

这能保命,一定能!

他想起老母亲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白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说会求菩萨保佑,娘从不会骗人,菩萨也不会,一定会保佑的!

他还想起没出世的孩子。

自己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听到孩子叫爹爹!

他发疯般爬出车底,还没跑几步,一支流箭射穿他的小腿。

苟贵惨叫一声,仍拖着伤腿往前爬,十步外就是桑乾河,河水黑沉沉地汹涌着,像一条通往家乡的路。

“求…求求…”

阴影笼罩了他。

单廷珪勒马立在苟贵的面前,马槊的长锋滴着血,槊尖处还挑着半截肠子,他歪头打量这个浑身泥血有些癫狂的小卒,突然咧嘴笑了:“小子,你要去哪?爬得倒是挺快。”

“等等…”

槊尖抵住后心的瞬间,苟贵突然想起离家那日的情景。

哑妻站在晒场的老槐树下,晨风吹起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裙。她不会说话,只是不停地比划着,右手按在隆起的腹部,左手竖起三根手指。

还有三个月。

“将军!”

苟贵突然翻身攥住槊杆,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这位将军,求你让我活吧,我娘子还在家里等我,我未出世的孩子还没见过爹爹…”

单廷珪的笑僵在脸上。

他看见这个将死之人眼中烧着某种东西,比营地的火光更亮,比马槊的锋芒更刺人。那是他熟悉的,每个战场上都有这样的眼睛,是对生的渴望,看得人心里发毛。

“晦气!”

单廷珪骂了一句,做出收回长槊的动作。

苟贵的眼中陡然露出能活的喜悦。

然后,仅是一瞬,马槊的长锋便猛地下劈。

苟贵最后看见的,是槊刃上反射的一缕晨光,那么亮,那么冷,像极了哑妻出嫁时鬓边的银簪,桑乾河的波涛声忽然变得很近,仿佛是母亲每日在观音像前的祷告。

河水确实是红色的。

苟贵模糊地想,哑妻绣鞋上那对鸳鸯也是这个颜色...

一模一样!

他的血很快汇入泥泞,和数不清的尸体流出的血一起,把整个河岸染成了暗红色。

当乌鸦落在苟贵冷却的手背上时,蜷曲的手指还保持着攥握的姿势,仿佛要抓住这个永远回不去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