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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老孙去县里了。”

“咋?”

“联系当地部队,这边后天有个大场面要群演。”

“哦,那行,剧组财务呢?”

“剧组财务在,你等等,我叫她。”

姜小军眼珠一转,起身,探出帐篷,冲外面喊了声,“诶,那谁,去,把张会计叫过来,就说投资人来了,要看账本子,啊,你不知道在哪儿?算了算了我自己去找。”

没一会儿,姜小军领着一个戴着眼镜,三十多岁的女人进了棚子,把怀里抱着的几大本单据放到一边的小桌上。

“呀,李总,您来了?”

“呵呵,张姐,辛苦了啊。”

张姐先是笑了笑,又白了眼一旁的姜小军,道,“不辛苦,花钱么,有什么辛苦的。”

这个白眼儿落在李乐眼里,心里大概有了数,“呵呵,张姐,您坐,那什么,咱们先看看近期的账目、请款单和费用进度?”

“嗯,好。”

李乐接过一本文件夹,翻开。看着看着,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姜叔,” 他指着其中一项,“这特制高原风压模拟器,括弧,用于测试帐篷布料最佳飘动形态....是个啥玩意儿?花了三万?”

“哦,这个啊?” 一旁的姜小军嘬了口烟,比划着,“关键道具,帐篷烧起来那形态,得符合物理定律又得带点荒诞诗意!普通风扇吹不出来那劲儿!这机器一吹,布料的飘动轨迹,啧啧,完美!”

“敏姐看了实验录像,说这就是要体现的生命的飘零感,这才定下的。” 一边说着,一脸“你看,艺术需要”的表情。

李乐不置可否,继续往下翻,“生物染色剂及人工费,括弧,牛局部毛色调整处理.....两千?啥玩意儿?给牛染头发?”

“啧,细节,懂不懂?”姜小军凑近,压低声音,“那几头老牛,角是沧桑了,可毛色不够晚霞金。跟你妈画稿里差了点意思。”

“就屁股和后腿那一小片,染呗,染出那种被岁月镀金的感觉,敏姐当时就在场,直夸染得好,像!对吧?”

姜小军看了眼张姐,张姐没接茬,低头扒拉账本子。

“特殊材料采购及空运费,苔藓,括弧,用于石屋外立面做旧.....三万五?云南没苔藓?还得空运川省的?”

“这你就不懂了。硕都湖这片的苔藓太水灵,不够倔,不够疯,川省的苔藓才有那股子历经风霜、死缠烂打的味道,跟敏姐设计那个倒刺般的石屋质感绝配。她一看样品就说对路,你妈的眼光,能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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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军两手一摊,理直气壮。

李乐感觉自己太阳穴在跳。他继续往下翻,各种匪夷所思的支出层出不穷。

为了找到最符合五八年月光质感的生锈铁皮,派人跑遍了周边几个县的废品收购站,差旅费惊人。

为了拍摄湖中倒影一个转瞬即逝的光影角度,租用特殊水下摄影设备按小时计费超时严重。

甚至还有一笔精神损失费,是给一位被姜导要求反复在冰冷湖水里寻找最佳漂浮轨迹的道具组小哥的慰问金。

等和张姐大概对了一下,又看了几张财务报表,一抬头,瞧着姜小军为了艺术老子没错,而且你妈支持我的表情,李乐无奈道,“姜叔,咱那对赌协议上,预算浮动区间是10%,现在这才开机多久?光这些闻所未闻的艺术刚需,我看就快顶破天花板了吧?”

“您是真拿我当印钞机,还是觉得协议里那超支30%您赔我两倍的条款是写着玩的?”

“哪能啊!”姜小军吐掉烟头,嘴里喷着雾,一拉凳子凑过来,揽过李乐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大侄子,你放心,叔心里有数,这些都是必要的弹药!你不信我,还信不过敏姐?这还没怎么剪呢,从监视器就能看出效果多棒!”

“等片子出来,你就知道这钱花得值!再说了,有你妈这尊真神在美术上把关,每一分钱那都叫精准投放,不亏。”

等姜小军说完,李乐一巴掌推掉肩头的毛爪子,“叔,您追求艺术极致,我懂,也佩服。咱们那份协议,白纸黑字,预算浮动区间、分段锁价、超支追责阶梯。”

“尤其是那个超支30%:触发赔偿条款,您签的时候,手可没抖吧?这开拍才多久?我人还没到,耳朵里就灌满了您那句有人掏钱,怕个屁! 叔,掏钱的那位,现在就坐您对面呢。”

姜小军被噎了一下,梗着脖子,“艺术!艺术创作能像打算盘似的斤斤计较吗?那协议,协议是死的,人是活的。”

“咱得灵活掌握!你看你妈,她就懂我,刚才还在跟我讨论石屋的质感和沙漠的颜色呢,那投入,值!”

“值,当然值。”李乐叹口气,“但值,也得在框框里值。我投钱,是相信您能拍出传世之作,不是让您扛着摄影机当人形碎钞机。您说灵活掌握?”

“行啊,协议里也写了,允许总预算5%以内的资金用于即兴创作。您这三千万的总盘子,有一百五十万的艺术冲动基金。就刚才那几项,诶,张姐,多少钱了?”

“一共,三十八万六千七百四十二块两毛。”张姐面无表情的陈述着。

“听听,叔,这才拍了不到两成的戏,您这是奔着超了去的,超多少?是您个人借款打借条,还是触发阶梯追责?”

看着姜小军拧成疙瘩的眉头,李乐心里直乐,嘁,还治不了你?

“叔诶,我不是拦着您烧钱,我是让您烧得明明白白,烧在该烧的地方,烧出响动来。不是让您闭着眼往里扔,还嚷嚷纸做的。”

“咱们的框框,就是让您别先把投资人的粮仓给燎了。您要觉得这框框捆了您的手脚,也行,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协议作废,我立马撤资走人,您另寻不差钱还不管事儿的金主爸爸,怎么样?”

远处的湖光山色依旧仙气飘飘,遮阳棚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姜小军盯着李乐,那眼神里有被戳破的恼火,有艺术家的固执,也有一丝对现实的无奈妥协,狠狠嘬了口烟,喷出来的烟雾模糊了瞬间变幻的表情。

“哎,他姥姥的......”姜小军嘀咕一句,把烟屁股狠狠摁灭,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认了某种命。

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李乐,那惯常的狂放不羁里,难得地掺进了一点人在屋檐下的憋屈和算计,“行行行,大侄子,算你狠!老子....等老孙回来,我们把新加的这几笔账,仔仔细细算清楚。”

“看看能从哪个缝儿里给抠出来!那一百五十万是吧?我....我尽量。”

李乐笑了笑,猫咪唇愈发明显,竟然带出点儿狐狸得逞的味道。

“这就对了嘛,叔,合作愉快。哦对了,”李乐指了指外面,“还有,您以后,别拿我妈当挡箭牌,就我妈那心眼子,你觉得她能不知道?”

“敏姐,呃......”

此时,扎着马尾,灰色军装款的灰绿色长衣长裤小短靴,打扮的和珍妮·古道尔仿佛的曾敏,从树林那边走出来,进到棚里,看的两人,尤其是李乐那熟悉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以及姜小军那副像是刚被霜打了的蔫茄子样儿,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略带促狭的笑意。

“诶,妈,想死我了。”李乐瞧见曾敏进来,跳起来,蹦到面前,一伸胳膊,就要来个拥抱。

“起开,肉不肉麻?”曾敏一手推开。

“这话说的,我都,都大半年没见您了,哦,亲爱的妈妈,您不爱我了么?”

“废话。”

曾敏上前,抬起胳膊,轻轻拍了拍李乐的脸颊,又揉了揉凑过来的圆寸脑袋,好半天,轻声笑道,“又瘦了啊?辛苦啊。”

“不辛苦,命苦。”

“那你怨谁,你自己选的路嘛,儿砸?”

“嘿嘿嘿。”

曾敏又把李乐转了个圈,仔细看了,“还行,精神还不错。”

说完,两手挽着李乐的胳膊,冲姜小军说道,“谈完买卖了?谈得还愉快吗?”

姜小军张了张嘴,最后只化作一声尴尬的干咳,和一句底气不足的嘟囔,“敏姐,我说你这怎.....愉快,相当愉快!嘿嘿嘿。”

感觉到曾敏的手在掐自己,李乐会意,“妈,姜叔刚还说您调整的色彩有款儿呢,是吧姜叔?”

“对!有款儿!特有款儿!”

嘴上说着,心里却在哀嚎,这买卖做的,真特么憋屈!可为了....忍了!

曾敏瞅着儿子和这位老友兼问题导演之间的暗流涌动,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场“艺术与资本”永恒角力的洞悉与莞尔。

可她知道,这场关于“烧钱”的拉锯战,在这雪山湖泊之间,还,早着呢。

不过,现在大儿砸回来了,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