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9章 伦敦的冰雨在小李脸上无情的拍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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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楼,伦敦的冷雨朝着小李厨子的脸上拍。
被红笔凌迟的报告沉甸甸地压在背包里,克里克特那句“重写,后天五点”像至尊宝的铁箍,紧紧勒住了他的大脑。
森内特的态度,将放养的幻想彻底破灭。
在忙碌的几天后,小李的邮箱里,一封克里克特的邮件,关于他初步构想闽粤宗族宗亲内部,礼物流动与权力关系的田野计划。
邮件一如既往的简洁,只要求他在下次非正式碰头时准备好详细的方法论部分,尤其要论证清楚“参与式观察”与“深度访谈”如何具体操作,如何规避伦理风险,以及如何确保能接触到核心成员,“证明可行性,而非空想”。
不敢怠慢,查阅了大量方法论文献,精心准备了一套方案,便自信满满的去了克里克特的办公室。
李乐刚阐述完他计划如何通过一位姓梁名灿的朋友的介绍,尝试接触某个海陆丰宗亲会的干事,进而逐步深入。
克里克特一直沉默地听着,突然,她打断李乐:“你这里提到,将部分借鉴布尔迪厄象征资本理论框架来分析礼物交换中的权力运作?”
“噎死。”李乐点头。
“那么,”克里克特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前倾,推了推眼镜,“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中,行动者位置的变动与资本转化是核心。”
“你如何确保你的观察和访谈能捕捉到这些动态过程?尤其是当涉及宗亲会内部可能的派系和隐性竞争时?”
“你的访谈提纲里那些问题,在我看来,太过直白,恐怕只能触及表面和谐,挖不到真实的权力博弈。”老太太的质疑层层递进,精准地刺向李乐自己所知道的,计划中最脆弱的部分。
李乐抠着脚指头,努力解释着准备如何通过长期参与、建立信任来获取更深入的信息。
克里克特却微微摇头,做出了一个让李乐始料未及的动作,她拿起桌上的手机,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并按下了免提键。
几声响铃后,电话接通,一个苍老的,略带口音的男声传来,“Hello?”
“尤尔根?克里斯汀娜. 抱歉打扰,有个学术问题。”
克里克特的语气直率,“我正在指导一位学生研究大陆华南地区的宗亲会的权力运作,我质疑象征资本转化和位置争夺的理论....想听听你最新的思考,特别是针对非正式权力结构穿透....”
电话那头,那位德语口音浓重的尤尔根教授显然对这样的突袭讨论习以为常,两人语速飞快地交流着,专业术语密集如雨点。
李乐听得半懂不懂,欲死欲仙。
放下电话,克里克特看向李乐,没有任何过多的解释,“听到了?你的方法需要调整,过于理想化。结合尤尔根提到的局外人困境和隐性债务的观察切入点,重新设计你的进入策略和资料收集聚焦点。”
“下周组会,我要看到修改稿。”
又顿了一下,补充道,“还有,下次引用他人理论前,确保你不仅理解字面意思,更要吃透其精神实质和潜在缺陷,不要做理论的搬运工,除了锻炼一下四肢,一点儿作用都没。就这样,去吧。”
“好的。”
李乐看着老太太没有丝毫情绪的一张脸,试探着问道,“教授,刚才的尤尔根是?”
“尤尔根·哈贝马斯。”
“嘶~~~~明白了。”听到这个名字,李乐后脊梁骨一麻。
“还有问题么?”
“没有。”
门被李乐关上,没一会儿又被推开,森内特走了进来,“哈哈哈,这小子让你折腾的不轻,刚到我办公室,像只被拔了尾毛的鹦鹉,叽叽喳喳一通。”
正在李乐的方案上写写画画的克里克特抬头,“既然答应了你,我就要按照我的要求来,面试的时候我就说过,他这几年会非常辛苦,这不也是你的想法?”
“是。不过,这两个月过去,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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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耐得住,有远见,思维高度已经到了一定的高度,但思辨能力有待加强,还有,文笔,像在吃脱了水的法棍。”
“这不是挺像你的风格?”
“那就硬到底吧。”
“对了,你觉得,让他带一带本科生怎么样?”
“你想给他个助教?可以,但得明年,下学期,一门课,要不然,太耽误时间。”
“明白,还有,他下一步的研究课题,我是这么想的......”
那边,老头老太正在规划学业路径,而这头,从森内特办公室里顺了杯咖啡的小李,在图书馆,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键盘上划过,点开了那个几乎成为这俩月唯一的消遣娱乐,和精神避难所的LSE校内论坛。
登录之后,在一个名为“生存或者毁灭”的吐槽版块儿里,瞧见自己前几天写的标题是“导师是学术界的哥特式建筑,又高又冷,细节处还全是吃人的尖刺”的帖子下面,一大堆留言。
“图书馆通宵区空无一人,只有咖啡机低沉的轰鸣和我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在回荡。窗外,伦敦的天色由墨黑转成一种绝望的深灰。”
“七点五十分,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带着滚烫余温的图表冲进她办公室,那个缩小版的伏地魔正用银质小勺优雅地搅拌红茶,眼皮都没抬,只有一句,放那儿吧。那一刻,我确信自己只是他精密学术机器上一颗随时可替换的、快要冒烟的螺丝钉。”
“刚把熬了三个大夜、自觉逻辑严密如城堡的第三章初稿发给老家伙,不到十分钟,回复邮件就来了。没有评语,没有鼓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PDF附件。”
“那天,点开我那洋洋洒洒八千字的杰作,通篇被一种极其刺目的、介于猩红与玫红之间的批注色覆盖。从此处因果倒置,证据链断裂,到原意被曲解,参见其1925年法文版第XX页,甚至一个不起眼的脚注格式,期刊名斜体缺失,都未能逃脱那支红笔的审判。”
“你这不错了,我的那位开膛手杰克老师,是的,我们都这么叫他,对我的文献综述,什么都没改,正在我下拉窃喜时,突然看到下面的批注,文章行文如意识流散文,重写需聚焦论点。我默默关掉文档,走到厨房,把冰箱里仅剩的半盒牛奶一口气灌了下去,凉的,能让人清醒点,或者更麻木点。”
“意识流散文”李乐先是笑,最后咀嚼着这个词,胃里一阵抽搐。
他深吸一口气,放养?自由的学术伊甸园?那不过是抵达真正战场前的海市蜃楼。背包里的计划书沉甸甸的,克里克特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重写可行性论证”、“证明可行性,而非空想”。
握紧了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眼中尚未熄灭的、混杂着疲惫与倔强的微光,拨号,接通,说出几个字,“媳妇儿,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