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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乡勇、征调的民夫,甚至部分尚能行动的灾民,都被发动起来。一车车生石灰被紧急购入,堆放在各交通要道。县城街巷和重灾村落的空气中,开始弥漫开浓烈而干燥刺鼻的石灰味。

开水供应点在主要街道和城门迅速设立。深挖的公共厕所在城外划定区域匆匆成型。更令人心悸的是,城外专门划出的焚尸场上,日夜火光不熄,浓烟滚滚,虽然凄凉残酷,却也像一道坚定的防火墙,试图阻隔死神的继续肆虐。

衙役们戴着口罩,挨家挨户巡查,严厉督促盐水饮用和定点排便。县里专门组织了盐巴供应点。

起初,强制措施引发了巨大的恐慌和抵制。尤其是焚烧亲人的尸体,冲击着传统孝道的底线,有些人家哭天抢地,甚至试图抢尸。

但郝县长这次铁了心,派出了尚能控制的少数警备队士兵维护秩序。在血淋淋的“立刻执行,违抗军令者格杀勿论”的标语和几声震耳欲聋的枪鸣震慑下,混乱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随着措施逐步落实,尤其是那些上吐下泻、本已绝望等死的病人,在喝了几天盐水后,竟然真有不少人病情没有急剧恶化,甚至慢慢能睁开眼睛喝点稀粥了!这生还的实例,比任何说教都有力。恐惧渐渐被一点点求生的希望取代。

就在外界瘟疫肆虐、人心惶惶的这段时间,白鹿原却仿佛被神只格外眷顾,自成一片安宁祥和的世外桃源。

得益于去年那场惊天动地的“以工代赈”修路工程,白鹿原的村民在秦浩的带领下,不仅吃饱了饭,更集中劳力,挖掘修建了纵横交错的灌溉水渠。

这些由关中大学学生参与测量、设计的水利工程,将流经原上的溪流河沟巧妙引导、蓄积。

去年旱灾时的无水之痛尚历历在目,白嘉轩便深知这水渠是命根子,入冬前便以族长的权威和组织力,动员全村劳力维护疏通。

此刻,充沛的春雨滋养了干渴的土地,经由那些宽阔坚实的水渠,如同血脉般,将生命之水均匀地输送至每一块田地。

“老哥,你这麦子长得可真不赖啊!比我那两亩强!”一个老者扶着锄头,对邻居赞道。

“托老天爷福,更托咱族长和子瀚的福气咧!看看这水,啧啧,顺着沟就流过来了,去年想都不敢想的事!”

邻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是!白老哥家是祖坟冒了青烟,出了子瀚那么个能人!不光能修路赈灾,还能引水灌田!这水渠就是咱原上的命脉!”

旁边的汉子大声附和。

这样的话,这些天来白嘉轩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无论他走到村中巷口、田间地头,还是村头老槐树下,总能听到村民带着敬意和感激的议论。

白嘉轩背着手,腰板挺得笔直,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中式褂子,头上扣着瓜皮小帽,下巴微微扬起。

他面上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沉静威严的样子,微微颔首,偶尔搭一两句“嗯”、“都好”、“靠天吃饭”之类的场面话。

但仔细看,他那双深邃的眼底,却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时光荏苒,在白鹿原一派祥和、努力恢复生机的日子里,滋水县那边如同炼狱般的瘟疫战场,也在郝县长依仗秦浩“六条”的强力推行下,经过数月的殊死搏斗,终于迎来了曙光。

死亡名单的增长速度已变得极为缓慢,新增病例几近于无。焚尸场的浓烟熄了,石灰水的刺鼻气味也淡了,街上行人虽少,但愁苦绝望的氛围总算褪去,渐渐有了一点劫后余生的生气。

而就在白鹿书院那间简朴清幽的书房里,一位“沉睡”已久的故人,也终于养好了他半年前在鬼门关捡回的半条命。

身体渐好,那颗注定要奔波于烽火乱世的心,便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个春深似海的傍晚,鹿兆鹏收拾起极其简单的行囊,缓步来到朱先生的书房。

“先生。”

朱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那双能洞察世事的眼睛里,并无讶异,只有深沉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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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好了?”

“好了,让先生挂心了。”鹿兆鹏直起身,目光恳切而坚定:“先生,学生……该走了。”

“去吧。”朱先生的声音很轻:“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这世道,需要你这样的人去搏、去闯。老夫不问你去向何处,亦不问你要做何事。唯有一言,望你谨记于心:——”

“前路险恶,步步杀机。命,只有一条。做事,要三思而行,谋定而后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鹿兆鹏闻言,心头猛地一热,鼻尖泛起酸楚。这半年的休养,是疗伤,更是受教。朱先生没有说教救国大义,没有责备他离经叛道,只叮嘱他珍惜性命,懂得韬晦。这份关怀,比任何壮烈的鼓励都更让他动容。

他后退一步,拂开长袍下摆,挺直腰背,重重跪下,额头狠狠叩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

“先生教诲,字字如金,铭刻五内,永世不忘!此外,请先生,替学生给子瀚带句话……两次救命之恩,深似沧海。今生恐难报答,只能……来生结草衔环以报!”

再无更多言语。鹿兆鹏最后看了一眼这清雅的庭院,这如父如师的先生,眼神复杂,深深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斋的门。

时光倥偬,白鹿原的麦浪在农人的辛勤照料下由青转黄,金色的海洋在1931年秋日的暖阳下翻滚涌动,处处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对丰收的期盼。这年的秋收,对于经历过惨烈旱灾和瘟疫的滋水县百姓来说,意义非凡,那是实实在在的活路和希望。

然而,这宁静注定短暂如琉璃。

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秋日清晨,如同血色标枪般的巨大标题,像一颗炸雷在中华大地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