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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淡的问话, 令幼浔更为局促了些许。

似乎生怕被他看破心思。

幼浔跪坐案侧,立马放下指间的墨碇,颔首垂眉:“奴婢一时走神, 殿下恕罪。”

习惯了她这般谨小慎微。

视线掠过她时,锦宸不由想到在他病痛缠身的那月里, 他这小侍女是如何日夜不眠照顾和相陪的。

眸光在她脸颊停留片晌。

那月眉和双唇皆素雅浅淡,肌肤亦透白细滑, 只是少了点血色, 瞧上去, 清清丽丽的, 如雪一样。

其实她本就生得好看,不画而秀。

锦宸念及当初, 她便是因着这张脸,才进到甄选秀女的行列,入了东宫。

然而最近, 她眉宇之间似乎显有几分暗沉和憔悴。

思绪无声飘远, 又无息敛回。

锦宸垂眸继续看书, 徐徐翻了一页过去。

面容未有太多情绪, “夜深了, 回去歇吧。”

幼浔诺诺, 方想收整书案再伺候他更衣,却发现他并没有要就寝的意思。

眼下不过戌时将近, 知晓他定会再看一个时辰。

迟疑一瞬,幼浔托了茶壶,起身轻步出了屋。

屋内很快恬静下来,唯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声响。

锦宸独坐案前,贯注古书。

似乎是神思飘转别处, 他抚落页边的指尖缓缓停下来。

奕奕双眸渐转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没过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轻而缓地再次打开。

锦宸眸光微动,抬眼望去。

便看到他的小侍女托着茶壶走了进来,一身湖绿宫衣素裹纤瘦身躯。

幼浔浅步到案侧跪坐,捧着新茶替他重新沏上一盏。

见她又回来伺候,锦宸沉默一瞬。

目光重新垂落手中的书,“怎么不去睡?”

眼睫微微一动,幼浔停顿之下没有直接回答。

沏到七分满后将茶壶轻轻放下,继续研墨,温声:“香茗清口,但睡前容易难寐,奴婢泡了些花茶来,能舒压助眠。”

锦宸目不斜视,抬手托盏,饮了一口。

花茶温热,流过唇舌,回味而来微微的甘甜。

那人一晚上,俊朗的眉眼间都是轻微凝皱。

幼浔早便注意到了,思虑片刻后道:“殿下今夜,似乎别有心事。”

锦宸闻言顿了一顿,侧眸瞧她一眼。

眼底略起波澜,他徐缓搁下茶盏。

烛光静静燃着,他卷握手里的书也低垂下去几分。

静默半晌,锦宸目光沉沉凝在盏内晶莹沉浮。

只听他缓缓道:“白日的时候,陛下同孤说了些话。”

研墨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幼浔抬眸,静听他说。

“晋宣不复,大楚一国鼎足,并附有诸多属地,如今之势,东陵的存在实乃微不足道,且疆域混乱,东陵便如在暗礁险滩。”

锦宸略作顿默,指节极缓地敲叩了几下案面。

而后才接着沉声道:“陛下有意,将两国合并一统,共防疆域之地。”

反应过来此话,幼浔瞬间怔住。

是合并,而非谁归附谁,更不是把东陵收为属地。

若是这样,那这君王尊位,该由谁来坐?

此言既是楚国的皇帝陛下主动提出的,且他属意九公主,那便自然不可能要东陵退步。

可楚国已然强盛至此。

陛下真要心如止水地,拱手相让这大片江山,似乎也令人难以想象……

思绪之间百般不解。

幼浔轻声相问:“殿下可有抉择了?”

唇畔极轻一丝叹息,锦宸摇了下头。

两国一统纵然是百利无害,但那人今日话中之意,虽未言明,他却是心底有所揣度。

卧房内一时陷入潜静,烛光泛着淡淡暖意。

幼浔只会着手听从他的吩咐办事,却是没能力替他想办法。

心里念着他的蛊毒方解,又日常在为诸事烦忧。

担心他身子吃不消。

“事关两国的决定也不急于一时,还是明日再想,奴婢先伺候殿下歇息吧。”

熟悉的体贴话语入耳,锦宸眼底深沉渐褪。

他扬眸,可有可无地端详身侧之人须臾。

这姑娘总是这般关怀入微,他从来都知道。

这么多年,她好似只一心侍奉,别无他求。

他何时渴了,何时乏了,她都能一清二楚地察觉到,事无巨细皆照顾得妥妥帖帖,便是连他生母都做不到如此。

只不过,她对他见微知著,对自己却仿佛冷暖都不知。

即便为婢,到底也是可怜的人儿。

锦宸看着她,舒下声,只是闲谈一般:“你这脸色似乎比月前差了许多。”

听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幼浔一愣。

手背下意识往脸上碰了碰,想着自己当下消瘦得脱了相,定然是难看的,便自卑地垂下了头。

说不在意是假的。

但幼浔还是低声说了句:“奴婢不要紧。”

不知是不是对此生出几分兴致。

手里的书放到案上,锦宸嘴角隐约似有笑意:“孤瞧着笙笙寝宫的妆奁里,都是些花花绿绿的瓶罐,怎么不见你也备一些?”

幼浔愣神间唇瓣微动,欲言又止。

公主殿下自是金枝玉叶,可她不过侍女而已,只要忠诚,岂能顾着自己享受胭脂水粉。

怕那人觉着不堪入目。

幼浔在心里沉思着,悄悄绞着手指,“……若殿下觉着丑,奴婢明日便收拾收拾。”

她低垂的面容透着一丝惆怅。

锦宸目光如有穿透,静凝她一会儿,方淡淡道:“不丑。”

眼波一动,幼浔忍不住循声抬头。

便见那人已敛回眸光,不慌不忙将案面的书合上。

一边又若无其事说了句:“挺好看的。”

听上去只是随意地一言,但幼浔心跳却蓦然颤动起来。

清白的脸颊忽而染了几许红晕。

幼浔不敢再看他,不自觉埋首,整个人却是越发拘谨。

但锦宸没注意到她的情况。

饮尽盏中的花茶,而后自顾起身,往内室而去。

见他预备歇下了,幼浔也赶忙跟随上去。

他先前是沐过浴的,丝袍外搭了件墨色羽缎披风。

进到内室,见他掠袍坐到床榻边,幼浔便如往常走近他。

站到他面前,伸手去解那披风系扣,轻车熟路。

褪下墨披,仔细折叠整齐,摆到侧案。

而后幼浔又过去,在他跟前双膝跪下,有条不紊地替他宽靴。

锦宸一垂眸,便能见到她那尽心尽力的神情。

多年来不曾注意,今日倒是不自主地多留意了她几次,一瞬便想到方才她那不经意的惆怅。

锦宸浅思了下。

双手搭在两边,徐缓言道:“明日,孤派人置办些姑娘家涂抹的东西,送到你屋里去。”

握在后靴跟的素手一顿。

幼浔还未敢置信自己听到的,便又闻他漫不经心一句:“想用便用,不喜欢也无碍。”

他轻言淡语飘入心底。

幼浔一刹只觉耳根子都发起烫来。

害怕在他面前表露出痕迹,幼浔不敢言语。

只强自镇定,屏住呼吸,继续褪下那只云纹长靴。

轻轻整齐摆放到榻边。

随后她站起身来,始终没去直视那人的眼睛。

退身前,幼浔默默捏皱了自己的衣角。

犹豫之下,轻微闷声:“殿下不要对奴婢这么好……”

这样,她会忍不住想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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